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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41岁

先说工作。2023年我又往UW-Madison相关院系投了4份简历,依然是零面试机会,这让我无奈的彻底放弃了拥有独立实验室的梦想。算起来这已经是我第三次在美国申请tenure-track的职位。第一次是在五年前发了《Nature Chemistry》的文章后,第二次是在去年拿到NIH的R21经费后,这一次则是有了更多的文章、重新修改了申请材料,但都无功而返(最好成绩是第一次时有个面试)。究其原因,我认为可能有以下几条:没有CNS的顶刊文章,没有在欧美读博的经历,研究计划不够突出和对口,中国男性的身份。这里面除了研究计划,其他都不是我能控制的;而研究计划我也尽力构思和撰写了,所以没什么可遗憾的。我埋头搞科研近二十年,有成果有辛酸,但乐在其中不改其志。50篇文章、3000次引用、28的h因子见证了我的努力和执著。虽然此生注定不能带着一帮学生和博后探索科学的奥秘,但我无怨无悔。


去年小结里我说,如果再申请不到tenure-track的职位,我就不得不在以下选项中二选一了:是长留学术界做个科研人员,还是试水工业界看能找到什么位置?就在不久前,我正式选择了前者,即留在目前的实验室当个Scientist(所谓的“千老”)。这个决定有外界的原因,比如老板今年在我做的课题方向上申请到了一个七年的经费,这样更加确保了我在未来十年的工资和实验花销;但更大程度上是出于惯性,或者说我自己想待在舒适区。事实上,考虑到老板对我的器重和信任,我现在在选择课题和安排工作时间方面的自由度已经与独立PI十分接近了。至于其他方面,当PI的好处是可以带学生、不用自己做实验、有更多时间看文献和钻研课题,但缺点是责任大压力大、需要不断申经费、管理实验室、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而做Scientist则正好相反。当然,铁牛相当于铁饭碗,工资较高,头衔好听,这些都是Scientist不能比的;尤其是我目前的职位有一个重大隐患——一旦老板关闭实验室,我也将面临失业。Ed比我大20岁,最好的结局大概是他干到80岁,我干到60岁,然后一起退休。但世事难料,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我倾向于不去纠结十年后的事,大不了我50岁退休,就可以全职在家写影评了。至于工业界,且不说我能否应聘成功(麦迪逊倒是有不少生物医药企业),就算有合适的岗位,最大的吸引力可能就是工资高了。老实说,如果我老婆不工作,我肯定就冲着挣钱去了;但现在家庭里两份收入(感谢老婆),又只有一个娃要养,我对未来的财政状况毫不担忧。既然如此,何苦为了每年多挣几万刀而去一个全新的环境里朝九晚五的听人指挥呢?总之,基于对科研的浓厚兴趣和足够保证生活质量的收入,我对现在的工作状态还挺满意的:每天早上睡到八点多,来实验室后边喝咖啡边吃早饭;白天自己安排实验,可多可少,抽空还可以看球;晚上六点前下班,想早走就早走,几乎从不加班。你说我阿Q或酸葡萄或懒散或胸无大志我都接受;反正选择任何一条路都有利弊,人生苦短,能享受当下的生活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空闲下来的时间,除了跟老婆和女儿的相处,剩下的我大多用来写影评和看球了。去年我已经聊过为什么想写影评,即主要有两点——留下自己的印记,为别人提供帮助。其实我还少说了一点:为了充实当下的自己。在一个活到老学到老的年代,看电影和写影评是我思考人生、认识世界、温习历史的重要途径。我平时没有时间读书,是电影让我接触了众多名人、名著、大事件、社会思潮、哲学观点……我会为了写影评而查找大量相关资料,并结合自己的经验和认知做出分析评价。这个过程中所归纳的知识和产生的反思都是对我大有裨益的。它们帮助我变得更好,我也乐在其中。说起看球,就又要提利物浦了。去年由于种种原因,球队最终仅获得英超第5,克洛普执教以来首次未打进欧冠(仅算完整赛季)。但在经历了夏窗的中场大换血后,本赛季球队重焕生机,目前在四线争冠。可就在球迷们满怀期待之时,克洛普在上周突然宣布赛季后将离任,令包括我在内的无数军迷心碎不已。值得一提的是,他决定辞职的时间点与我正式放弃PI理想的时间几乎相同(都是去年11月);如果说他的离开意味着利物浦一个时代的结束,我的放手也可以看做我人生一个篇章的终结。算起来,虽然我号称支持利物浦有25年之久,却只是在渣叔上任后才开始看其全场比赛的,这几年更是尽量看直播。这不仅是因为现在的胜率确实高了,开心的几率远大于虐心;更是因为克洛普的前场逼抢战术、永不放弃的精神都极其吸粉,经常看得我热血沸腾暗暗叫绝。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将在未来几个月珍惜他正式卸任前的每一场比赛,也希望这帮球员能为了这位功勋教练的绝唱全力一搏吧。


2023年的另一件大事,是我终于回到了阔别八年的祖国探亲。从6月14日到7月14日,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我们一家三口在上海和郑州两地走亲访友,天天好吃好喝好玩。丹凝有机会跟(因为疫情)三年没见的祖父母共享天伦,我则马不停蹄的尽量找老朋友们聚餐叙旧,谈笑间把心心念念的美食都吃了遍。我很高兴大家对我还很热情,多年的情谊似乎并未因时光流逝而变淡;相聚总嫌太短,有的人甚至见了两次三次。一圈聊下来,我最大的感觉是大家都很忙。作为上有老下有小的独生子女一代,每个人都努力打拼着,也试图在见缝插针的喘息中享受生活;那些成败得失、伤痛梦想、中年危机,只有自己知道。我的第二个感觉可能自带偏见——似乎大家都不看好中国经济的未来。随着房地产的暴雷、制造业的迁移、外资的流失、股市的崩盘,身为各行各业中层领导的他们虽然不像青年人那样有就业压力,但也都在愈演愈烈的的内卷中感受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阴霾。我当然希望中国好起来,因为我的家人朋友几乎都在国内;但我也希望中国走向民主自由,因为只有那样才能迎来真正的民富和民权。在那一天到来前,我庆幸自己能在美国过平静安逸的生活,虽然那意味着远离亲朋和故土。值得一提的是,这次回国期间,二舅特意安排了一次袁氏家族在南京的聚会,让我有机会见到许多或熟悉或陌生的许久未见的亲人。我受宠若惊,演讲时说到是枝裕和的《步履不停》,想到“人生匆匆,总有一些来不及”,一时没忍住还当场泪奔。父母把我养大,为了我有更好的生活而支持我出国,我却不能照顾陪伴年迈的他们。还有其他的亲戚朋友,考虑到大家相隔千里,将来见面的总次数可能不到20次了。让我们珍惜每一次的相聚吧。


11月11日出生的丹凝11岁了!她这一年在学校发展出了自己的朋友圈——一群有中国血统的小姑娘;虽然她们交谈时都是说英文,但看来“同族相亲”这事是写在基因里的。她的数学又跳了一级,现在是六年级在学八年级的数学;这个经历帮助她获得了人生第一个真正的奖牌——威斯康星西南大区数学竞赛(Math Meet)团队一等奖。她这一年开始在一个老师家学画画,从素描到水彩都有涉猎;她也上了一年的游泳班,从仰泳到自由泳好歹通点水性了。小提琴、中文古诗、阅读理解等都还在继续学;我从中国给她买了一套经典名著的简明英文读物,鼓励她在多读书的基础上读好书。最后我想聊两句她去年踢足球的一个插曲。丹凝在球场上永远都只当后卫,因为她说她不喜欢“攻击”别人。这一年我开始要求她盯人防守,但她总是上场前答应得很好,上场后却因种种原因做不到。她越做不到我就越想她做,各种奖惩措施都用了也都没效,此事到后来甚至影响到我们的父女关系。这可能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让我极度失望,也是迄今我们关系的冰点,可笑的是起因竟是那么一件小事。我后来也想通了,本来做父母的也就只能给指导性意见,至于做不做完全取决于她。她目前能在99%的事情上听我们的,其实我们已经很幸运了。将来她的逆反任性只会越来越多,又或者她水平有限达不到我们的期望;我们可以优化提意见的方式方法,但接受现实是唯一途径。我应时时告诫自己:家庭和睦高于一切,执念不可有,否则徒伤悲。


2023年我发了一篇一作文章(https://doi.org/10.1038/s41467-023-41013-2)和一篇二作文章(https://doi.org/10.1038/s41467-023-36996-x),都是在《自然-通讯》的杂志上,算是近几年的最好学术成绩。2023年我第三次去犹他参加FNANO大会,见到了以前在丹麦和耶鲁的老板和同事,甚是开心。2023年我正式转为HHMI的雇员,这样可以绕开UW在工资上的限制,其保险和福利也相对更好。2023年我的无神论思想越来越坚定,这得益于收听“新无神论四骑士”之中的Richard Dawkins和Sam Harris的节目。2023年我又多追了几个播客(“多伦多方脸”、“二爷故事”等),经常跟女儿在吃饭时一起学习油管上CrashCourse的课程。2023年我跟老婆继续每月的Eat&Love约会,我们也会每周自学一些简单的双人舞舞步。过去一年我们两次坐飞机旅游都遇到飞机晚点导致留宿酒店的情况,但好歹航空公司负责了餐宿费用;更惨的是从中国回美国的机票被KAYAK无理取消,我们只得在临走前一天买高价机票(三人共五千刀)才飞成。上个月我们一家三口拜访了Lily表姑在迈阿密的新家;她热情招待了我们,还专门给我们订了海边的酒店看日出。2023年,习近平“如约”连任,标志着中国从威权走向独裁。2023年,印度人口正式超过中国,中国的GDP则首次出现下降(按美元计算)。2024年我跟老婆的父母将先后赴美,这会是我们搬入新家后他们第一次来访;此外我们也安排了三代人的长线旅游,我们希望趁父母的身体还允许的时候多进行一些这样的活动。我自己也41岁了,这个年龄已经永远超过了以下名人(活到40周岁但没活到41周岁):约翰·列侬、卡夫卡、杰克·伦敦、梅艳芳……